杜毓泽老师的技艺与传承(转)
一九八九年三月十六日星期五,上午十时三十分,杜毓泽老师不幸病逝于臺北荣民总医院……距生于前清光绪二十三年丁酉、九月三日,享寿九十又四。
杜师可能就是当代字辈最高的陈式太极拳家了。他的谢世,让人感觉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陈太极传承史,已经翻到了最后的一页。
清末,陈太极尚在守秘不传外人之时,杜师的父亲名严、字友梅老先生,是光绪三十年,甲辰科,二甲、十一名的进士。因具如此身份,才能聘得长兴先生之孙,耕耘先生之子延熙太夫子,来家出任护院保鏢之职位。前此,延熙太夫子曾在袁世凯邸中任教六载。于是,杜师遂得以少东的身份,执礼问艺,习得了「老架」一系的陈太极。
其后,杜老先生荣陞,南调粤桂,延熙太夫子请辞。原因是:
一、年事已高,生恐不服南方水土。
二、安全工作极费心神,非高龄之人所克负担。
三、火器已渐普及,徒恃拳脚不足以抗衡。
然而,老东家的安危,仍须称职的专人负责。延熙太夫子乃引介名标太老师:年轻英锐,拳脚功夫了得,更难得的是有一手好鎗法。
杜师遂又从名标太老师进修,所习的乃是「新架」- 亦即是「忽雷架」。直到杜师先入上海同济大学,再赴德国克虏伯兵工厂深造为止。
一九六九年,夏末秋初,当我始从杜师,习技于其花木扶疏的四四兵工厂宿舍大院中时,他已自副厂长的岗位上退役。他传的「老架」,与时来过访,原籍招贤镇的王梦弼先生所习,几乎全同。而王先生实是发科先生教其外甥王司孔先生时,一同受业的弟子。
当时,我以为凡是延熙太夫子所传,无论其子发科先生、弟子如杜师、内容自然是一律的。
但是,另有臺北的潘作民先生,与臺中的王鹤林先生,均是发科先生到了北京以后的学生。他们所练的「老架」,竟与杜师很有出入——虽然套路是差不多的。
民国六十七年,春杪,在我追寻杜师十个年头之后,移居旧金山。渐见有陈式太极自大陆来。喜作切磋后,发现:也是发科先生之诸弟子,及其子照奎先生所传。而练法又与杜师、王先生、以及作民、鹤林等二位先生均不相同了。
我自然尊重彼等,我认为:拳脚发展到今天,已经成熟为艺术;而艺术怎可求统一?再说,太极早有杨,武、吴、郝等等之家数,新发明也层出不穷;实不能再失惊打怪,故步自封了。
但是,同样的理论、同样的套路、同样的师承,而差别竟是如此之大?实在不能不令人瞠目咋舌 ………
至于名标太老师之艺——「新架」,我也曾习练。杜师之传,与现寓北市(温县北关人氏、省三先生高足)的郭青山先生,以及住在高雄(泌阳人氏)的王晋让先生等二位的「新架」,真是太不一样了。当时,我的疑虑很大。
后来,了解了青山先生所长的,是有恒、有本两位先生的「新架」。晋让先生则是赵堡清平先生之长技,另一种不同的「新架」,也叫「小架」,或是「赵堡架」。然而,如果只说「新架」,不加补充说明的话,则一般是指有恒、有本两位先生之学的。一如古来称「河」,而不说明什么河时,便是黄河;称「江」,而未特别指出什么江时,总是长江之例。
但是,杜师的「新架」呢?仍然是一大谜团 ………
我也曾託请日本及美国籍的太极同好,在前往陈沟朝圣取经之便,打听名标太老师之人之技,竟然全无下落,似乎并无此人………
再者,无论从书文资料,及擅场任何「新架」、「老架」的同道赐告,陈太极到了近代,由博返约,总是说专精「头套」、及「二套」(亦即是「砲捶」)两个训练的阶段。
这也就如许多其它门派的拳技,常有所谓头二、上下、大小、内外、前后等等的练法一样,乃是传统。
然而,杜师之学,却硬是分有:「老架」(「头套」) 。「新架」(也是「头套」) ,及「砲捶」等三个阶段 。
与众不同不打紧,奇怪的是:我谨奉教诲、体会玩味,深觉三个层次,条理井然,犹如进门、登堂、而入室,缺一不可。
明白地说:没有「老架」,加上「新架」的训练,便练不好「砲捶」。可是,今日大陆,且已渐及全世界的「老架」,却是两大套:练完「头套」练「砲捶」。而他们这趟已广流传的「砲捶」,练来又与杜师不一样了。
民国七十六年,金秋,我终于把握住了第一个可能的机会,飞往大陆,顶礼陈沟。此行的收获,如下:
首先我发现陈沟人士对那「老」、「新」二字,运用一如常人,并无特殊之处。亦即:「老」不过就是早、旧、先、前之意。而「新」乃后、晚、近、今之意。这两个字儿相对举, 是由比较而产生的 , 并非一成不变。
长兴先生一系,本来并不叫「老架」:因为有了有恒、有本二位先生之技后,才将原式叫「老架」,而革新的自然称「新架」。有如唐人的诗,叫新体、近体、今体,是对魏晋南北朝而言的。
等到清平先生又创另一新的练法,也被叫「新架」,只是因为它更新些。如同民国初年的白话诗,也叫做新诗一样。
真正有趣的是:陈沟人士也把现在流行于大陆,而且推广于海外的这种新流行的练法叫「新架」,则真是最新的一种「新架」了。自然,这种「新架」,我见得多了。就很感兴趣地要求让我拜观陈沟拳师之所习练,自认为不同于当今外传 – 也就是所谓的「老架」,以观奥妙之所在。
我承认自己眼拙,实看不出太大的差异。而慨然为我表演的,均是名扬国际,陈沟的主力拳师,代表性全无问题。
倒是后来有幸目睹几位年长的男女拳师,才终于在离开臺湾十个年头之后,第一次见到别人练的「老架」,与杜师之教相同相近,总算扫除了心中的孤寂无助之感。
至于杜师所授的「新架」,寻根必先找名标太老师的下落。万幸,得遇伯先先生。劈头一句回应我曰:「哦,保杜严的!」真如同拨云见日,令我全身都打了一个震颤……
名标太老师回乡后,不幸以肺癆早世。有子二人,不以武名。学生又少,练法又难。因之,伯先先生赐告:「现在在陈家沟,已经没有人练这种太极拳了。」
再扣:是否确唤「新架」?则果然也可叫「新架」。更因练来讲究瞬间发劲,全身震动,因而也叫「忽雷架」,或是「矻颤架」。而其步法,特别讲究。管脚,进襠,必与手上、身上的命意相合,随招运步、套封插逼,连绵不断。如风波生地,亦如潮浪涛洗,起伏冲激。所以,特别又将「忽雷架」的步法,叫做「波脚」。
再询此系之由来?则果然係承清平先生迁寓赵堡后所研创的「小架」之启发,而定型于曾赴王堡,习得梨花枪法的李景炎先生之手。传到了名标太老师时,功夫虽是了得,从来门衰祚薄,习而有成者,鲜有其人。
至于杜师的「砲捶」,则是在习于延熙太夫子后,尚未定架成型之际,又承名标太老师之传。
名标太老师之对延熙太夫子,一定在敬佩恭谨之外,更还有知遇感激之情。对于太夫子之道,自不忍逕改前规。于是,杜师遂如甫出水火的精钢,融融然尚未坚靭定型,迭蒙二位巨匠之锤鍊,遂得兼祧二家之学,衍化出一种新「砲捶」;虽然杜师一生谦谨,从未以「新」字自命。
因之,要想全习杜师之技,是必要从「老架」的「头套」入手,以身领手以入门的。再习「忽雷架」的「头套」,以手领身而登堂。最后才习练他这趟融会综合、新旧相参、如乳入水而不可或分的「砲捶」。
这么说来,自然,就是一共三个层次的训练了。
记得,当我从大陆回到旧金山后,除了将此情况,在美国的《黑带》,日本的《武术》分期连载之外,更在发行于河南郑州的《少林与太极》双月刊 ( 已改月刊 。) 上,分若干期详叙见闻观感。其中,自然述及陈沟。
为了依序说来,必在半年、十个月之后 。便先以详函,向杜师报告回访陈沟的经过,特别是名标太老师的下落。
立刻,就获得了杜师的覆函,说是:「这是首度得知名标老师的消息,为之泪下……」同时,这位九十一岁的老人,还回忆起他的老师当年辞别之时,其心愿乃是要回去陈沟,遍访前辈,继续在太极拳上下功夫云云……孺慕深情,师生厚谊,着实令人感动………
可怜的是,他命我明年初 ( 一九八八年 ),回臺湾过春节。我因职务羈身,无法如命。直到今年才得回去,而竟以些许的阻挠,错过了最后的一面。
我对杜师分从两个系统入手:左青龙、右白虎;而后龙虎相交,结丹成果于「砲捶」的武学,习而好之,陶然乐享。本来,这也是不必为外人道的。不幸,杜师仙逝,为总结杜师生平拳艺,且免后人不知就里的争议,觉得实有责任,表而出之。再说,这也是太极拳界的材料,应当公开,应当求教于当世的。
据我仰瞻并世陈式太极的诸大名家先进,觉得杜师实有以下几项的地位:
一、是他保存了延熙太夫子的「老架」练法,正因今日盛行者与之不同,实在是比较研究的重要资料。
二、是他继承了名标太老师的「忽雷架」,是稀有的资料。吾人何幸?尚睹此技传世。
三、更是他的「砲捶」兼承二系,别张一军。为后人留下更丰富的资产,似一笔额外的营收。
另外,若问我对于杜师最大的崇仰,实应该是他那永不止息的求真精神,与谦抑风度。杜师一生,从不以辈份骄人,亦不歧视任何派系的陈太极。授课之时,开明、活络。而自己的用功,从採购西式的健身器材,以练基本体能;选用日式拳靶沙包,以习击準发劲;盘架子、讲用法;而尤能博採诸家,弃短取长。汪汪的度量,蔼蔼的风仪,真正是将太极的功夫,练到了身上、心上,而不只是以手足便捷为满足而已!
附录
五指山,军人公墓;上校二区,忠三路。
杜毓泽:前十五年,九月,三日生;民七十九年,三月,十六日歿。
康为慧:前十六年,七月,七日生;民六十四年,五月、二四日歿。
「杜毓泽先生。河南博爱人,早岁毕业同济大学机械系。抗战前。即参加革命。历任军政部兵工署上校技正。总库长。及四四兵工厂副厂长等职。对兵器製造。贡献特优。曾奉颁胜利。及忠勤勋章。享寿九十四岁。德配康为慧夫人。出自名门。生子珮。女琬。均在美。成家立业。家学渊源。积厚流光。正方兴而未艾也。」
陳氏太極拳 (杜毓澤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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