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姚宗勋老师可贵的相对观点-----吴燮煦
一九七一年,我跟姚老师学拳不够一年,在昌平真顺村姚老师所住的旧农舍里,我和姚老师谈站桩的体会。在旁的还有几位师兄也在听。当我讲到站桩的确是应该松,如果不松也不能持久的时候,有一位师兄说:“根本不是为了持久,而是为了……。”我自然肃立聆听,但他说完了那几样是我都知道的。当然,我明白他是好意,而且他说出来的言辞虽然和我知道的一样,但是人家未谈到的体会和无法说出来的体会比我深刻和丰富得多。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我旁边的师兄和他们一起都到屋外的院子去练推手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姚老师两个人了。这时,姚老师若有所思的抽着烟斗跟我说:“一个人难得培养成习惯性的,持有辨证的,相对的分析方法。无论读书和习武、工作和处世,都是以此为基本分析方法。去分析一切现象,必将大有利于此人。虽然站桩状态下的松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持久,但是站桩的松与不松,和站桩的持久与不持久确实存在着因果关系。站桩属于蓄力训练,站桩状态下的各项要求都是为了长功力。站桩状态下总的来说,松是主旋律,持久胜于短暂。在做到各项正确的要求的前提下,坚持的时间几乎和收获成正比。因此,强调一下松与持久的因果关系是必要的。姚老师又抽了一口烟,慢吞吞的说:“他是好意,心里不要责怪他。他没有恶意,只是怪他哲学水平不够。哲学水平不够还不是赶紧看两本哲学书,背一些条条款款所能解决的。哲学没有文学、史学、自身的阅历以及其他学科的知识支持是潺弱的,只能应付学校考试的学生哲学,还谈不上运用的哲学。培养成正确的哲学观点到能够运用的水平不是一个简短的工程。因此,也不能以不帮助他为由来,责怪他周围的人,而要我们扪心自问,我责怪他没有?如果有责怪,说明和他水平差不多。我们同样不会相对看问题,正在求全责备他人。” 我听完了姚老师的话非常感动。我们跟姚老师学拳,姚老师就是我们的课任老师,同时又是我们的班主任。我感动就感动在竟有这么高水平的班主任。他在维护同学团结的思想工作中,熔德育、智育、体育于一炉。令我多方面受益而铭记于心,还教我们扪心自问来检查自己的水平如何,我能不感动吗?我顿时觉得眼前这位衣裳褴褛的老头儿面孔变得十分儒雅。他岂止是拳术家,他还是一位哲人呢。此后,每当人少,能有说话机会的时候,我总想把问题引到哲理上来深化认识。同年的夏天,我在真顺村找到地方住,能够和老师夜谈了。那天人也少,除了姚老师和他的老伴就是我和不练拳的同事(本村的姑爷)。傍晚我和姚老师一起饮酒。灯泡可能是十五瓦的,发着黄黄的弱光。桌上黑黑的是烤老玉米,白白的是未经加工的刚买来的豆腐。桌上一瓶二锅头,桌下一瓶二锅头,真是“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然而这正是我平生印象最深的,最愉快的饮酒记忆之一。 “我们还是习惯性的持有辨证的,相对的观点来谈一谈这门拳吧。”我尽量套用姚老师的原话来说话。 “当年王老师站桩时,要求上下左右前后(严格的来说应该不只是六面而是多面)都同时要有力,不许动,动则为散……,这是高级状态。这对初学者来说无法理解。各方面同时有往里的力,就象空气对人体方方面面都产生一个大气压的压强,它合力为零。各方面同时向外有力,合力也为零。合力为零就跟没有力是一样的。如果想象后面有力推着,意念专一而持久,就真好象有。要想保持身体不动,就要往后靠了;反之,要身体往前顶。后靠变前顶,或者前顶变后靠,不能身体一点儿也不动。其他方面的力也是这样。从这个角度看来一动不就是散了吗?但是随着练习的深入,这种动越来越小,最终模糊了,练习者都不知道往后靠还是往前顶了。事物就是平衡打破,再平衡,再打破,平衡和不平衡构成宇宙。” “不是绝对的不许动,可以微微的不同方向的感受力的存在。那么,这种阻力的感受是人的感觉而已,还是实有其力的存在呢?”我追问下去。 “实有其力是无疑的。至于进一步深究其理则牵及的科学多而深,不是现有科学能完全解释的问题。你记住看待一切问题,别忘记相对观点是我的目的。”姚老师理了理稀疏的头发,深深的喝了一口酒,有十多秒钟不说话。我也无言的凝视着他。 “又比如凝神定意,扫除万念。如果持绝对观点来解释,一定精神无法放松。一般人,非常认真的凝神定意,那是很累的。而要扫除万念之念,那么此念该是多么重;老想着什么都别想就是想得厉害。其实初学者只要不找事来想,至于脑海里闪过的事儿,来之不拒,去之不留,信其自然,保持精神相对放松就是对了。后来精神越来越专一,那是后来深化训练的结果。”姚老师又举一例。 “站桩的时候,手如抱球,而毫无抱球之感,则此人无意,或者意太不专。如果站桩的时候手如抱球,而球感过实,则此人意念过于执着,缺少虚灵之动,其人将有动而拙,不善变化。”姚老师惟恐我相对观点树立不起来而再三举例。我自认为树立了,因为我内心够重视的了。于是我主动提出一个问题。 “姚老师,上回您说过,在技击上力不厌大,不足以破坏人体组织的拳叫做无效拳。我觉得求整的问题就是运用整体惯量的问题。在牛顿第二定律F=M .A里去理解就是相当极尽可能地增大M。而王师爷讲站桩时说:‘其发动之神速,更无物可以喻之,是以于此种神意运动,命名之曰“超速运动”。’就是力求加大A。可是许多师弟以为牛顿第二定律不适用于拳术。” “适用。但是它不足以解释拳术中所有的现象。意拳包括牛顿第二定律的运用这是肯定的,但是还有一些不是咱们,甚至再过几十年以后都不是科学家所能解释的了的……。” 我听完姚老师的话,不敢忘记求学的相对性。我能感知、体认,在拳术中利用这种动已经是不容易了,再深化剖析是科学家的事儿了。可是科学家不练这门拳,他就不会感知这种力,又怎么会立项研究呢?想来也难!意拳尚意,意在外无形。靠言来传,语言也是很有限的,且不用佛家禅门的深奥理论来说。教意拳其实比教别的拳困难得多!姚宗勋先生持相对的观点,打破平衡,允许微动,体认各方面的阻力,深化训练之后,逐渐回归到平衡的不动状态(当然这也是不动之动。)这种教学的发明真是功德无量。王师爷晚期的学生很多是接受了姚老师的入门方法的,王师爷也认同。而这个法门出自姚老师之手并非偶然,是和他深厚的哲学素养分不开的。我跟随姚老师十四年,老师在二十二年前就舍我们而去了。他的音容风貌,妙趣横生的历史讲述,饱含哲理的拳术剖析,对未来若干事情的预言……。所有这些在我脑海里形成了一本反复读不腻和理解不透的书。每当我在不眠之夜和孤独之日,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似的。我常常还对照罗列比较。姚老师说过修佛有知见障,学意拳也有知见障。提前知道了未来知道的内容会阻碍学员的进步。难怪崔瑞彬坚决不肯稍微颠倒一下教程的顺序。姚老师说过,哲学如果没有文学、史学、自身的阅历、以及各学科知识的支持,这样的哲学是潺弱的,谈不上运用的。难怪哲学研究所的李敏先生对史学、文学、训诂学等等的学科好象都是自己本职业的学科一样进行深层次的细致的研究了。姚老师说过:“在我活着的时候,光子和容子很难达到我所要求的水平,非要等到我死了三五年之后他们才能达到我的要求。”当时我问为什么?姚老师的意思是,对他们俩的传授达到饱和状态,需要消化、酝酿,更需要我死后环境的改变对他俩产生的压力构成条件而促成。果然在一九八七年左右,他俩功夫大长,而他俩教学的细致令人佩服。六十六年拳龄的杨绍庚师叔,是姚老师生平挚友。他不仅和姚老师一样承认意拳包括牛顿第二定律的运用,还提出了质量是凝固的能量。意念是能量转换的方式……,遗憾的是有许多属于高能物理以及爱因斯坦相对论里的概念,杨老师在我那本读不腻和理解不透的书中增加了有趣而难懂的一页。这本书,我继续念着。虽然年近古稀,仍以“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继续念着。以上文字,是我在怀念的激情中写的。至于对拳术的理解和观点可能连相对正确的水平都达不到。我如能获得同仁的赐教,则三生有幸。如果认为不屑一顾甚至骂我,我也不生气。请原谅,我本性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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