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禄堂先生生平及大事记》:“1933年,先生预言自己驾鹤之日……同年秋,先生归故里,不食者两旬,而每日习拳练字无间。至12月16日早上(夏历十月二十九日卯时),先生对家人曰:‘仙佛来接引矣。’遂命家人去户外烧纸。于6点5分,先生面朝东南,背靠西北,端坐室中,嘱家人勿哀哭并曰:‘吾视生死如游戏耳。’一笑而逝。”(收入孙剑云所编《孙禄堂武学录》) 《孙禄堂先生传》:“1933年10月底返回老家完县,预知自己仙化之日,不食者两旬,而每日练拳、习字、课徒无间,收县教育局长、画梅圣手刘如桐等18人。1933年12月16日孙禄堂无疾而逝,逝前曰:‘吾视生死如游戏耳。’”(童旭东,《孙氏武学研究》)
从上述文章的内容,我们很容易产生孙禄堂能预知自己去世时日的印象——他从北平返回完县,乃是为了要叶落归根,然后果如他所预料的,真的很快就在老家去世。 传说总是美好的,但若要考究其实际,很多传说都与真正的史料相去甚远。孙禄堂预知时日的传说,可能与史料一致?或许有人说,陈微明所撰写的《孙禄堂先生》 难道不是史料?不错,那是一则史料,不过是一则二手史料。陈微明文章所记载的信息是来自他人,且有明显错误,真实性不高。 且看《完县新志》中的记载:“癸酉夏由北平旋里展墓,适中央国术馆举行国术考试,主试者聘福全为评判员。县城各机关公务员曁各学校职员久欲师事福全,冀得拳术精意,尼其行,而福全亦眷念吾党小子无人指导,允其请。遂由教育局长刘如桐等集议组织国术研究社,得生徒一十八人,按时教授,备极勤恳。” 需要指明的是:《完县新志》收录的这篇文章,与《大公报》登载的《孙福全传》大同小异,必然是同一篇文章,而《完县新志》收录的是原文。 《大公报》记者从他人处见到原文,略加删改,就发表在1934年1月29日的《大公报》。于此,可见原文生成之迅疾!当孙禄堂去世仅月余,一篇详细的传记 就应时而生,且随孙禄堂的讣告散诸亲友门人。 另外,《完县新志》从1929年开始编纂,1932年定稿,1934年出版,为何还来得及收录《孙福全传》这篇最新出的文章?查《完县新志》,“人物”篇 是由马寿堂(长龄)所撰。孙禄堂弟子刘如桐不仅是完县教育局长,而且还与马寿堂同为《完县新志》的编辑之一。是故,这篇文章应该是孙存周提供材料,由马寿 堂撰写,而刘如桐亦参与其中。作者对孙禄堂回完县一事势必是知情者。 按照《完县新志》的这个说法可知:孙禄堂回完县是在1933年夏,而非“秋”、“十月底”;孙禄堂回完县的原因是展墓,即省视先人坟墓;孙禄堂在完县期间,收了刘如桐等十八人为徒;孙禄堂被聘为第二次全国国术考试评判员时,曾想应聘而去,但被刘如桐等人挽留。 从以上信息可以看出,孙禄堂回归故里与预知驾鹤之日毫无关系,不过是为了省视先人坟墓,其在完县也并非是为了等死,还曾想远赴南京当评判员。故,所谓孙禄 堂预知时日的说法,必是其后人的编造!预知时日说法的最早记录者陈微明,必然是听闻自孙存周。因此,最早的编造者就是孙存周。因此,最早的编造者无疑就是孙存周。我已在《孙禄堂逝世情况之分析》文中分析过了,民国时,所谓孙禄堂无病而逝的说法来自孙存周,而“病故”的说法来自孙剑云。 刘如桐《国术大师孙福全传奇》文中回忆孙禄堂回到完县的时间为“民廿二年(一九三三)春”,与《完县新志》的记载稍异。马礼堂1935年的文章记载他于1933年春天曾与孙禄堂在北平辩论国术问题。故,孙禄堂应该是在1933年的春夏之交回到完县的。 关于完县国术研究社,《“孙式太极拳”的创立与发展--访任兰芬先生》文中有如下记载:“1933年(民国二十二年)禄堂高龄七十有三,方返回完县,在城内圣人殿成立‘完县国术研究社’,禄堂为社长,收弟子十八人(现有合影一张),亲自教练。”
任兰芬的回忆,可以佐证《完县新志》的记载。孙禄堂在1933年回到完县,收了十八个徒弟,成立了一个“完县国术研究社”,自任社长,亲自教授。显然,此时的孙禄堂完全不是一副等待驾鹤的模样。 “现有合影一张”就是就是孙禄堂和刘如桐等十八弟子合影的照片,这是一份更为珍贵的史料。该照片右上角写着:“河北完县国术研究社全体学生欢送孙老师禄堂北平纪念 由此可知:一,到1933年9月5日,完县国术研究社早已成立,故《完县新志》中“癸酉夏由北平旋里展墓……”的记载可信;二,在1933年9月5日,河北完县国术研究社全体学生欢送孙禄堂老师到北平,故《完县新志》中“尼其行”的说法并非事实真相。
此时孙禄堂到北平去干什么呢?《完县新志》中记载:“适中央国术馆举行国术考试,主试者聘福全为评判员”。显然孙禄堂是想从北平中转,前往南京,担任第二次全国国术考试的评判员。既然这种欢送纪念的合影都照了,孙禄堂就不存在被“尼其行”的可能了。《完县新志》是以一个美好的借口掩饰一个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孙禄堂最终没有到南京就任评判员呢?
第二次国术国考的评判员中,孙禄堂的名字是挂着的。这说明孙禄堂接受了国术考试主试者的邀请,直到最后一刻并未拒绝赴任。如果孙禄堂在完县就被“尼其行”,或是安心在老家等待着驾鹤,他必然将回绝邀请,其名字也就不会列入评判员的名单了。1933年9月5日,刘如桐等人在完县欢送孙禄堂前往北平。1933年12月16日,孙禄堂在完县去世。期间,孙禄堂是否到达了北平呢?
孙剑云《忆父亲孙禄堂》:“1933年9月29日,父亲突然对我们说:‘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要离开人间了。’那时,我们作儿女的都不甚相信,不知父亲是否根据易经之术来计算的。父亲说要‘叶落归根’,我们便侍父回到家乡。”
依据孙剑云的回忆,孙禄堂离开完县后,确实到达了北平,但却滞留在北平,一直到1933年11月16日(农历9月29日)。孙禄堂并未如其所愿远赴南京担任国术国考评判员。他滞留北平的原因是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孙禄堂忽然感觉自己身体不行了,于是就在北平就医。童
旭东的文章中有家人请名医孔令谦为孙禄堂把脉,到北平德国医院检查身体等情节。虽然童旭东说孙禄堂做检查是因预言时日而被家人强迫,检查结果也异常良好,
但这些恐怕是故意为孙禄堂遮掩。如果孙禄堂真的没病,何必看了中医,又找西医?再说,前面已经分析过,所谓孙禄堂预言时日完全是其后人的编造,则孙禄堂找
医生、去医院的理由就不是童旭东所说的那样了,必然是确有伤病在身。
1933年9月上旬,孙禄堂离开完县到达北平,准备稍作停留就去南京。谁知在北平时伤病忽来,多方求医无果。孙禄堂只好开始准备后事了。童旭东《孙存周先生传》写道:“
从孙剑云的回忆文章看,孙存周不是直接返回完县,而应是到北平。孙禄堂在北平自知宿疾内伤发作,不是医术所能治好的,赶紧写信给孙存周催其回平。孙存周回 到北平当是十一月中旬。1933年11月16日这天,孙禄堂在两个儿女的陪伴下离开北平,回到完县老家,打算叶落归根,安葬在完县。 关于《完县新志》记载的孙禄堂1933年夏由北平回完县是为了“展墓”一事,另有史料佐证。《清文林郎孙府君墓志》:“君之子禄堂久愿作志,表扬先德,佑启后人,以宦游于外,素愿未偿而卒。”该碑是孙存周于1935年5月所立,孙府君,即孙为政,孙禄堂之父。孙存周在碑文里强调孙禄堂有立碑的素愿却抱憾而殁,应是孙禄堂死前对孙存周有所嘱咐。如果孙禄堂果真是预知时日从容而逝,何必留这样一个人间遗憾去往见先人呢? 由以上史料可以作出如下合理推测:孙禄堂早就想为先父立碑,但一直在外,长时间未回老 家;1931年秋,孙禄堂从镇江北上,到了北平,呆了将近两年;1933年春夏之交,孙禄堂为了实现给其父修墓立碑的素愿,于是就回到了完县,这就是《完 县新志》所说的“癸酉夏由北平旋里展墓”;到了完县,该县教育局长刘如桐等十八人慕名拜师,孙禄堂因此筹建了一个完县国术研究社,自任社长,亲自教拳;大 概八月份,收到南京中央国术馆的聘书,拟出发赴任;九月五日,刘如桐等欢送孙禄堂,并摄有合影;孙禄堂到了北平后,忽觉宿疾作祟,自知命已不久,医治无望 之下,写信催孙存周赶快回北平,然后带着儿女折返故里,很快撒手人寰;至于给其父修墓立碑之事,终因世事多舛,变成一个未能完成的素愿。 以
上就是孙禄堂1933年两次回到完县又死于完县最接近事实真相的描述。不过,世人都有“为尊者讳”的思想。《完县新志》将孙禄堂没有去南京就任评判员的理
由说成是乡人阻止他出行,实际上孙禄堂与刘如桐等人的合影上明明写着欢送纪念的字样,可见真正阻止孙禄堂赴南京的原因只能是他一身的伤病。另外,孙禄堂后
人喜欢编造故事神化孙禄堂。陈微明(闻自孙存周)、孙剑云、童旭东(闻自孙剑云)说孙禄堂是因为预知驾鹤之日所以才忽然回到完县,这些说法与欢送孙禄堂的
纪念照直接冲突,而《完县新志》明明记载着孙禄堂“旋里展墓”,且此记载得到《清文林郎孙府君墓志》的佐证。
注:《清文林郎孙府君墓志》的内容来自《一通记载孙禄堂家世的墓碑》一文。作者吴占良,发表于《武魂》2009年第4期。如此,我们知道孙禄堂不仅没有无疾而终,而是孙剑云1934年所述的“病故”,而且也没有预知时日,而是阴差阳错、命该绝于故里。孙禄堂传人编造的故事虽然美好,却完全与史实背道而驰。 |